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护耳草
■曹茂海
我的启蒙老师姓徐,圆脸,戴着眼镜,三十岁左右。曾经,我问过爷爷奶奶,也问过柳林小学的校长,还打听过城区小学的校长们,他们都不知道徐老师的去向。
五岁那年,我上柳林小学。奶奶用彩色布角拼成一个小花猫,给我做了一个漂亮的书包;父亲从卫生所讨来一个装药瓶的纸盒子,做了我的铅笔盒。上学的那一天,爷爷、爸爸都问我,是否知道上学的路,是否知道回家,我大声地回答:知道。
听奶奶说,小时候,我个小,圆脸,肉身,抱着像抱个小猪仔儿,妥妥的。一天下雨,我回不了家。徐老师拿着一把雨伞送我,先是牵着我,然后抱着我,最后是背着我。我趴在徐老师的背膀上,一动不动;还没到家,我便睡着了。
第二天,我跟同学说,是徐老师背我回家的,同学们羡慕不已。为此,我骄傲了好些日子。只有老牛不屑,他是我班年龄最大的同学。老牛说:“要是让我看到了徐老师背你回家,我就信。”
于是,我天天盼着下雨。可是,一连好些天天空晴朗,阳光灿烂。过去了好些天,老牛还记得这件事,在走廊间,他双手捏着我的两个胖脸蛋儿,恶狠狠地望着我说:“吹牛逼,我要吞了你这个小猪崽子!”不巧,这事儿被徐老师看到,徐老师说:“你这个小牛犊子,上午刚受罚,又惹事。”
老牛“上午刚受罚”,是上午第一节课发生的事情。
第一节语文课,徐老师教我们“左”和“右”两个字。她用电笔在每个同学的左手心写上一个“左”字,然后,喊同学们举起左手或右手。老牛左右不分,自然在老师喊右手时举起了左手,喊左手时又举起了右手,最后被罚课间写一百个左字。
我是从徐老师那里学到“左右”、“上下”、“前后”和“真假”、“善恶”、“美丑”等词汇的:“左右”、“上下”和“前后”的实在意义是随着参照物的变化而变化的;由于“真假”、“善恶”和“美丑”等词语都具有相对性,老师则在潜意识中帮助强化了“求真”、“求善”和“求美”的内涵。
我家离学校不到两里路。无论上课还是放假,我都会跑到学校去玩。一个假日,我一人去学校,被徐老师突然叫住。我用左眼呆呆地看着徐老师。
徐老师将我抱起,抱到椅子上坐下。我知道,我的脸肿了,右眼睁不开了。徐老师拿起开水瓶,往脸盆中倒水,再沾湿热毛巾,给我擦脸。
“你这是怎么啦?”
“灌虫耳。”
“灌虫耳”是鄂东方言。每到暑期,我的右耳便化脓,右脸肿得像冬瓜。许是我喜欢去后背港洗冷水澡,水灌进耳朵后用手指抠过,耳膜破皮便发了炎……打过针,吃过药,都不见效果。
徐老师从屉里取来一个棉花团,搓成条,然后将棉花条伸进我的耳朵,慢慢地转,一股脓水从耳洞流出。再换棉花团,再搓成条,再伸进耳朵……三五次之后,耳洞空阔,也能听到声音了。
“要用棉条转,海子,千万不能用硬纸条转。”徐老师说。
过了一段时间,奶奶说,有特效药给我治灌虫耳了。
我斜躺在竹床上,侧着身;奶奶拿出一片绿叶,耳朵状的绿叶,卷成条,用力卷,卷出汁液;汁液滴进我的耳朵,一滴,两滴,三滴……换一片绿叶,再卷。耳朵的感觉很特别,先是凉爽,再是温热,然后发痒。我问奶奶用的是什么特效药。
“护耳草。”奶奶笑着说。
“护儿草?”
“是保护耳朵的草,护耳草。”
“哪来的?”
“徐老师给的,”奶奶说,“咱家的菜园刚种下了。”
我跑到菜园去看护耳草:在水缸旁边,有一小块地,种着一丛护耳草;片片耳朵模样,绿绿的,肥肥的,油油的;浇上几滴水,阳光下,金光灿烂……多么可爱的护耳草呀!
那时的学校强调身体好,学习好,工作好,身体好是第一位的。在柳林小学,我年年被评为三好学生,徐老师的功劳最大。
暑假过后,我没再见到徐老师。我问奶奶,奶奶说,好人总会去好地方的。
如今,我在讲台上站了近四十年:视力弱便戴上了眼镜,鼻子高高的却嗅觉迟钝;听力不错,确是徐老师当年送去护耳草的贡献。虽然,徐老师留给我的记忆不多,甚至连她的名字我都不知道,但是,她爱的灵魂影响着我,影响了我一辈子。
作者 | 曹茂海
责编丨朱学东
编审丨潘长发
总编审丨刘凡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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